希尔没有机会验证关于我说的话究竟是否是真实的了。在过了许久之后,我和HK416偶然提到了此事,当时我们正位于从地下居住区通往地上城市的透明电梯里,环绕着我们的是玻璃,头顶上的是玻璃,脚下踩得也还是玻璃。这样的环境,让人总会担心自己会掉落下去。这些玻璃忠实地反射着电梯内的景物,我面对着它,看见自己的脸被映了出来,连虹膜上的每一条纹理都一清二楚。
“不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情。”HK416这么说。“看来我说的话应该还是起到了一些效果的。”
“还真是谢谢你了。相对的,我会好好关照你一番的……也算是对你这么长时间以来和我的配合的报答吧。”
从我开始扮演UMP45这个角色以来,HK416与我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同样的,她正在一点点试图将过去那个我的形象从她的脑海里抹掉。这对于她来说很难,她时不时地还会提起我本来的名字,并且从来不在私下场合叫我UMP45。
“至少能放松一下吧。”HK416低着头。“对了,那天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指的是我和希尔说的那些话。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我想是的。”
“UMP45也会这么想的吧。一切挡在路上的,无论是友军还是敌人,统统都要**掉。说到底,这样的想法,我还是很难理解。”
“你不需要理解。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只要能够活下去,其余的都无所谓。”
HK416对于原本的UMP45,一直保留有一定的戒心。但相对的,虽然我和UMP45都有这样的性格,但她却从来没有对我持有过这样的态度。我希望她至少在某些特定的时候,能够用看待原本UMP45的眼光来看待一下我。这至少算是对我的演技的一种肯定。
但是,我希望HK416能活下去的想法,却是毫无保留的。同样的,我也希望404小队的每个人都能活下去。这不是因为我们是一个队伍的战友,而是单纯出于一种认同和希望。因为,不论铁血的目标是什么,它的威胁都不会减弱。即使是这样,我们也依旧会出击。对我来说,能做的只有祈祷活着回来,对其他人来说,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朝HK416微笑了一下。我的微笑并没能回应HK416所期待的自信,但她已经能明白我想要传达的意思,这就够了。
电梯到达了顶层。地表以上现在是夜晚。城市的夜空被各种各样流动的光充斥着,虽然有着白天和黑夜的区别,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却像是一直都是白天一样,永远感受不到疲倦。
我和HK416作了道别。她前往双子的地下后勤处,一方面是查询小队一个月来的经费开支,一方面是领取这周的分配补给品。而我则只是单纯地想出来散散心而已,没有别的多余目的。
街道错综复杂。我想要找到通往原来驻地的路,却找不到公交车站的位置。从我恢复意识以来第一次,我体会到了迷路的感觉。一旦迷失,就是漫无边际的噩梦。我又想起了UMP45——本来的UMP45。她是因为犯了罪,在没有边界的世界里迷失了方向吗?我不得而知。这世界将她吞噬掉了,这样的恐惧是无形的,远比幽闭恐惧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迫不得已,我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终端。小小的电脑用它毫无感情的冰冷的方式告诉我,我现在所在的位置,和如何回到目的地的最快的方法。电车在城市道路间飞快地穿行。当我终于回到熟悉的路线上,踩踏到我曾经走过的地面的时候,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超脱感,那是一种得到救赎的感觉。
但我始终不愿承认是机械救赎了我。我认为,我的个人终端应该听命于我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大门紧闭,从窗户里也看不到光。在我们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这里居住了吗?窗户开着,我将头伸进去看了一眼。我们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室内就还是什么样,但家鼠和田鼠显然在壁橱里占据了不小的生活空间。
夜晚的城郊与市中心不同,很安静。白天发出巨大噪音的军方飞机也不再从头顶上通过。我回到熟悉的咖啡馆,夜已经很深了,但咖啡馆还没有打烊。老板娘在吧台后,电视机里播放着剧集,她则忙活着其他一些事情。
我推门走了进去。
“回来了?”
她还记得我。我是这里的常客,所以没有理由不记得。她的一只手插在裙子的口袋里,另一只手来回晃动着,似乎是像在和我打招呼。那感觉像是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遇到一个熟人时必然会做出的反应一样。
我将手指晃了晃作为回应。店内很温暖,弥漫着松木烧烤时发出的熏香味道。“只是回来看看。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吗?”
“像你这样这么晚过来的客人,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为了应对这样的突**况,自然也就无法安稳地休息了。”
我按照惯例,点了一杯蓝山。整个咖啡店里就只有我一个人。我坐在过去自己一直坐着的靠窗的位置上。那里能远远地看见城市的灯光所映照出的橘红色的夜空,稍微抬高一点头,城郊深蓝色的天幕上点缀的星星也在发出微弱的光亮。自然的灯光和人类文明的星光,显然是后者更亮一些。在这场较量中,人类暂时性地取得了胜利。
与那些已经可以通过机械在加工厂里自动地加工出来的食物不同,咖啡需要考验的是人自身的能力。观看一个人如何将咖啡豆研磨,冲泡,有一种欣赏高雅艺术的悦目感。这家咖啡店使用的是传统的虹吸式咖啡壶,所有的工序都还要手动完成。偶尔,店里人少的时候,我也会帮店主一起研磨咖啡豆,我很享受坚硬的颗粒慢慢被粉碎、沉降的过程。
喝咖啡的时候,大概能短暂地忘记我们正在与铁血进行生存的竞争这样残酷的事实吧。尤其是这样昂贵而优质的蓝山咖啡,虽然不含有什么咖啡因,但却实实在在地能让人沉醉其中。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我并不喜欢在喝咖啡的同时品尝其他的点心,也不喜欢在咖啡中加入过多的牛奶和糖。我认为那样会破坏咖啡本身的味道,而其自身的味道才是咖啡的核心所在。不过我不想用自己的“咖啡审美观”约束其他人,毕竟,现在这个世界上,对机械的铁血正在与自己为敌这一事实感到切肤之痛的人有多少?在我看来,大多数的人——包括我在内,都认为铁血的威胁和自己的生活毫不相干。正如对于他们来说,我的咖啡审美也和他们的生活毫不相干一样。
大部分的人们,不要说铁血对他们的威胁,就连铁血这一存在的本身都没有正确的认识到吧。以为铁血是和过去的塔利班、ISIS一样的恐怖组织,而没有意识到它们实际上是非人类的。即便如此,大家都还是相安无事地生活着。在一家咖啡馆里,像我这样的纯粹咖啡原教旨主义者,和一边喝咖啡一边咀嚼着面包或者虾条这样的零食的人也都相安无事,从未爆发过什么冲突。这也许就是我们每个人所属的集团组织或者单位能够在良好地运作的最好证明。
但是,认为现状会一直持续下去这样的观点,无疑是很愚蠢的。任何团队都有寿命的概念。而如今,因为铁血的活动加剧,使得这些团队加速寿终正寝的可能性正在大幅上升。
这些问题,我过去是从未思考过的,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思考。该说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境启发了我吗?或许正如HK416所说的,我变了很多。
铁血是和人类不同的异质体,持有与我们不一样,我们也无法理解的价值观和生存方式。我们无法与它们交涉,能够做的就只有不断地战斗而已。持续的战斗——牺牲或许将是很庞大的,但假如我们不战斗,就会必死无疑,我是这么想的。
回过神来,咖啡已经显出了些许凉意。我搅拌了一下,银勺磕碰在瓷质的杯壁上,发出尖锐的高频声响。我小口地品尝着。与往常一样,一丝略带清香的酸味从舌尖传来。但今天没有尝出苦味,也没有回甘。似乎它就只剩下了“酸”这一个属性。我估计可能是煮沸的时间没有拿捏到位,但我并不打算提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喝完手里的这杯后,就同店主告别,离开了咖啡馆。
通往城市的地下区域的电梯还是那台四面八方都是玻璃的透明水晶盒子。每次搭乘这样的水晶盒子,我都会产生一种没有实在感的错觉,就像自己漂浮在空中一般无依无靠。这种恐惧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失去了保护我们的东西之后,我们便是这么脆弱而无助。
当我们所属的组织失去了保护我们的能力,敌人降临于我们眼前的时候,我们只能依靠自己作为一个人类的身份去对抗它。窥视着我们,想要与我们为敌的铁血不是人类。它们也不属于任何一个组织。就算我们的身份突然变成罗联的秘书长,对它们来说也无济于事。能起到作用的只有一点,就是我们是人类,仅此而已。而且,现在我们除了地球,无处可去,能让我们避难逃亡的星球一个也没有,不可能将地球拱手让给机械。如果人类不能团结一致,反而会一直存在着民族的偏见的话,那我们每个人只好单独地作为“自己是人类”的代表而与铁血战斗了。
和铁血的战争是**裸的现实。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战斗。
像这样的觉悟,我做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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